语文常识选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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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王力

内容简介

本书分“古诗词常识”和“古代汉语常识”两个部分。前者讲述诗、词、曲的特点、平仄、韵律、对仗等基本常识;后者讲述了古代汉语中常见的字、词、语法等基本知识。王力先生的高明之处,是能把那些原本比较艰深的知识,用举重若轻、深入浅出的方式娓娓道来,使读者在语文世界中漫游,于不经意中获得丰富的知识。本书是学习古典诗词和古代汉语的经典入门读物。

作者简介

王力(19001986),广西博白人。著名语言学家、教育家、翻译家,中国现代语言学的奠基人之一。早年就读于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,师从梁启超、王国维、赵元任、陈寅恪等。著有《汉语诗律学》《汉语史稿》等四十余部,主编有《古代汉语》《古汉语常用字字典》等。

试读

第一章关于诗词的一些基本概念

第一节韵

韵是诗词格律的基本要素之一。诗人在诗词中用韵,叫作押韵。从《诗经》到后代的诗词,差不多没有不押韵的。民歌也没有不押韵的。在北方戏曲中,韵又叫辙,押韵叫合辙。

一首诗有没有韵,是一般人都觉察得出来的。至于要说明什么是韵,那却不太简单。但是,今天我们有了汉语拼音字母,对于韵的概念还是容易说明的。

诗词中所谓韵,大致等于汉语拼音中所谓韵母。大家知道,一个汉字用拼音字母拼起来,一般都有声母,有韵母。例如“公”字拼成gōng,其中g是声母,ong是韵母。声母总是在前面的,韵母总是在后面的。我们再看“东”dōng,“同”tónɡ,“隆”lónɡ,“宗”zōnɡ,“聪”cōnɡ等,它们的韵母都是ong,所以它们是同韵字。

凡是同韵的字都可以押韵。所谓押韵,就是把同韵的两个或更多的字放在同一位置上。一般总是把韵放在句尾,所以又叫“韵脚”。试看下面的一个例子:

 

茅檐常扫净无苔(tái)·表示韵脚。下同。以下全书所引诗词原文皆依照王力先生原书底本,除极少数参照通行本略改外,其余一些与通行本不同之处,以遵照王力先生原文为主。,

花木成蹊手自栽(zāi)

一水护田将绿遶,

两山排闼送青来(lái)

——()王安石《书湖阴先生壁》

 

这里“苔”“栽”和“来”押韵,因为它们的韵母都是ai。“遶”()字不押韵,因为“遶”

字拼起来是rào,它的韵母是ao,跟“苔”“栽”“来”不是同韵字。依照诗律,像这样的四句诗,第三句是不押韵的。

在拼音中,aeo的前面可能还有iu,ü,如iauauaiiaoianuan,üanianguangie,üeiongueng等,这种iu,ü叫作韵头,不同韵头的字也算是同韵字,也可以押韵。例如:

 

昼出耘田夜绩麻(má)

村庄儿女各当家(jiā)

童孙未解供耕织,

也傍桑阴学种瓜(ɡuā)

——()范成大《四时田园杂兴》

 

“麻”“家”“瓜”的韵母是aiaua,韵母虽不完全相同,但它们是同韵字,押起韵来是同样谐和的。

押韵的目的是为了声韵的谐和。同类的乐音在同一位置上的重复,这就构成了声音回环的美。

但是,为什么当我们读古人的诗的时候,常常觉得它们的韵并不十分谐和,甚至很不谐和呢?这是因为时代不同的缘故。语言发展了,语音起了变化,我们拿现代的语音去读它们,自然不能完全适合了。例如:

 

远上寒山石径斜(xié)

白云深处有人家(jiā)

停车坐爱枫林晚,

霜叶红于二月花(huā)

——()杜牧《山行》

 

xié和jiā,huā不是同韵字,但是,唐代“斜”字读是siá(s读浊音),和现代上海“斜”字的读音一样。因此,在当时是谐和的。又如:

 

嫁得瞿塘贾,

朝朝误妾期(qī)

早知潮有信,

嫁与弄潮儿(ér)

——()李益《江南曲》

 

在这首诗里,“期”和“儿”是押韵的;按今天普通话去读,qī和ér就不能算押韵了。如果按照上海的白话音念“儿”字,念如ní音(这个音正是接近古音的),那就谐和了。今天我们当然不可能(也不必要)按照古音去读古人的诗;不过我们应该明白这个道理,才不至于怀疑古人所押的韵是不谐和的。

古人押韵是依照韵书的。古人所谓“官韵”,就是朝廷颁布的韵书。这种韵书,在唐代,和口语还是基本上一致的;依照韵书押韵,也是比较合理的。宋代以后,语音变化较大,诗人们仍旧依照韵书来押韵,那就变为不合理的了。今天我们如果写旧诗,自然不一定要依照韵书来押韵。不过,当我们读古人的诗的时候,却又应该知道古人的诗韵。

 

  第二节四声

四声,这里指的是古代汉语的四种声调。我们要知道四声,必须先知道声调是怎样构成的。所以这里先从声调谈起。

声调,这是汉语(以及某些其他语言)的特点。语音的高低、升降、长短构成了汉语的声调,而高低、升降则是主要的因素。拿普通话的声调来说,共有四个声调:阴平声是一个高平调(不升不降叫平);阳平声是一个中升调(不高不低叫中);上声是一个低升调(有时是低平调);去声是一个高降调。

古代汉语也有四个声调,但是和今天普通话的声调种类不完全一样。古代的四声是:

(1)平声。这个声调到后代分化为阴平和阳平。

(2)上声。这个声调到后代有一部分变为去声。

(3)去声。这个声调到后代仍是去声。

(4)入声。这个声调是一个短促的调子。现代江浙、福建、广东、广西、江西等处都还保存着入声。北方也有不少地方(如山西、内蒙古)保存着入声。湖南的入声不是短促的了,但也保存着入声这一个调类。北方的大部分和西南的大部分的口语里,入声已经消失了。北方的入声字,有的变为阴平,有的变为阳平,有的变为上声,有的变为去声。就普通话来说,入声字变为去声的最多,其次是阳平;变为上声的最少。西南方言(从湖北到云南)的入声字一律变成了阳平。

古代的四声高低升降的形状是怎样的,现在不能详细知道了。依照传统的说法,平声应该是一个中平调,上声应该是一个升调,去声应该是一个降调,入声应该是一个短调。《康熙字典》前面载有一首歌诀,名为《分四声法》:

 

平声平道莫低昂,

上声高呼猛烈强,

去声分明哀远道,

入声短促急收藏。

 

这种叙述是不够科学的,但是它也让我们知道了古代四声的大概。

四声和韵的关系是很密切的。在韵书中,不同声调的字不能算是同韵。在诗词中,不同声调的字一般不能押韵。

什么字归什么声调,在韵书中是很清楚的。在今天还保存着入声的汉语方言里,某字属某声也还相当清楚。我们特别应该注意的是一字两读的情况。有时候,一个字有两种意义(往往词性也不同),同时也有两种读音。例如“为”字,用作动词的时候解作“做”,就读平声(阳平);用作介词的时候解作“因为”“为了”,就读去声。在古代汉语里,这种情况比现代汉语多得多。现在试举一些例子:

 

骑,平声,动词,骑马;去声,名词,骑兵。

思,平声,动词,思念;去声,名词,思想,情怀。

誉,平声,动词,称赞;去声,名词,名誉。

污,平声,形容词,污秽;去声,动词,弄脏。

数,上声,动词,计算;去声,名词,数目,命运;入声(读如朔),形容词,频繁。

教,去声,名词,教化,教育;平声,动词,使,让。

令,去声,名词,命令;平声,动词,使,让。

禁,去声,名词,禁令,宫禁;平声,动词,堪,经得起。

  杀,入声,及物动词,杀戮;去声(读如晒),不及物动词,衰落。

有些字,本来是读平声的,后来变为去声,但是意义、词性都不变。“望”“叹”“看”都属于这一类。“望”和“叹”在唐诗中已经有读去声的了,“看”字直到近代律诗中,往往也还读平声(读如刊)。在现代汉语里,除“看守”的“看”读平声以外,“看”字总是读去声了。也有比较复杂的情况:如“过”字用作动词时有平、去两读,至于用作名词,解作“过失”时,就只有去声一读了。

辨别四声,是辨别平仄的基础。

第三节平仄

知道了什么是四声,平仄就好懂了。平仄是诗词格律的一个术语:诗人们把四声分为平仄两大类,平就是平声,仄就是上去入三声。仄,按字义解释,就是不平的意思。

凭什么来分平仄两大类呢?因为平声是没有升降的,较长的,而其他三声是有升降的(入声也可能是微升或微降),较短的,这样,它们就形成了两大类型。如果让这两类声调在诗词中交错着,那就能使声调多样化,而不至于单调。古人所谓“声调铿锵”, “铿锵”,音kēnɡ qiānɡ,乐器声。指宫商协调。虽然有许多讲究,但是平仄谐和也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因素。

平仄在诗词中又是怎样交错着的呢?我们可以概括为两句话:

 

(1)平仄在本句中是交替的;

      (2)平仄在对句中是对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