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书是著名作家裘山山长篇小说新作。作品寓沧桑于平淡,似无心而有意,用真实细腻、恬淡平和的语言分几部分回顾了“我”童年时与家人朋友、同学的过往岁月,不疾不徐,饶有余韵。作品延续作者质朴稳健的写作风格,兼具丰富的内心描写、欧•亨利式的结尾,用散文化的笔法和幽默的笔调讲述普通人的日常生活,书写温暖的人性,折射出一代人宁静而忧伤的生存状态与社会记忆。
裘山山,祖籍浙江,现居成都。1976年入伍。1983年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中文系。原成都军区创作室主任。已出版长篇小说《我在天堂等你》《春草》,长篇散文《遥远的天堂》《家书》,以及中篇小说《琴声何来》等作品约四百万字。先后获得过鲁迅文学奖,全国五个一工程奖,解放军文艺奖,文津图书奖,四川省文学奖,《小说选刊》年度大奖,《小说月报》百花奖,《人民文学》小说奖以及夏衍电影剧本奖等多项奖励,并有部分作品在海外翻译出版。
序:回望少年时代
裘山山
2020年春天,我有了比较多的时间宅在家里。心情沉郁之时,只能不断地阅读。
就在这期间,我读到了几本著名作家写自己少年时代的小说。触动颇大。尽管是小说,但你能感觉到作家是在回望自己的少年时代。其文学意义不说,单是许多细节的描写就让我赞叹,场景和人物都栩栩如生,很鲜活。比如看约翰·厄普代克写的《鸽羽》,感觉那扑闪掉落的羽毛就在眼前,看到赫尔曼·黑塞写到那个小小少年不得已去偷父母的存钱罐时,你都替他提心吊胆。
我在钦佩的同时也很好奇,他们怎么能把小时候的事记得那么清楚?而我回望自己的少年时代时,总是感觉很模糊,许多经历都混混沌沌的,甚至恍恍惚惚的。
当然我也有理由,因为家庭的原因我不断转学,小学读了两个,中学读了三个。这样的场景转换令我有些混乱。有一次高中同学聚会,我问班上的团支部书记,我是不是高二才转学到你们班的?书记说哪里,你是高一下学期转来的。我真是羞愧,那时我已经16岁了,怎么连这个都不记得?我那个时候脑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呢?
忧心、自卑、胆怯,还有不甘。我能想起来的,只是一种心情。这种心情非常清晰,不用记也忘不了。那种每天小心翼翼面对世界的心情,那种生怕别人知道了家里的事而遭到鄙视的心情,那种郁郁寡欢总是发呆的心情,还有那种暗暗努力想让妈妈高兴的心情,这种种心情,清晰到至今一触碰就会塞满心头,很沉重。
因为这样的沉重,我也开始写我的少年时代。
有一次,我读到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随笔《旅行的沙子》,看到他在末尾留下了写作时间——1974年,不由心生感慨。1974年我读高一,到处找不到书看,且不说经典,就是一般的小说也找不到,只能反复看语文课本或报纸。偶尔借到一本书,便如获至宝。设想如果我在1974年就能读到《旅行的沙子》或其他文学经典,我的视野,我的思维,一定会有很大不同。
我还算幸运,赶末班车上了大学。虽然进大学时我是班上女生里年龄最大的,但毕竟有了系统学习的机会。尤其是在思想解放、实事求是的八十年代,校园里的大量阅读、热烈探讨、思想交锋以及开放的心态,极大地弥补了我少年时代的苍白,甚至可以说,让我经历了一次洗礼,一次重建,努力去做一个独立思考的人,一个理性的人。
随着人到中年,我开始越来越多地回想自己的少年时代,那是一段非常特殊的岁月,给我们这代人心里打下了深深的烙印。想得多了便开始写。十几年前我曾为此写过一个中篇,但不甚满意,太单薄了,完全没写出应有的分量。
说来我那时已步入中年,却依然写得单薄。这让我意识到,一个作家永远都处在不断走向成熟的过程中,没有止境。有时候我觉得我今年觉醒的一些事,去年还是糊涂的,今年想清楚的一些问题,去年还是似是而非的。岁月让人渐悟,某些大事让人顿悟。开悟和觉醒是多么重要。
这一次,或许是时间长的缘故,我的回望变得格外缓慢凝重。一些模糊的过往慢慢复苏了,在脑海里呈现出来,它们和一些想法一起激活了我的表达。写到后来,我也分不清哪些是我经历的,哪些是我听到的,哪些是我体验的,哪些是我想象的,它们浑然一体,呼啦啦涌出来了。
但我还是尽量放慢速度,不管后面是否有个让我激动的故事匍匐着,我依旧耐心地一点一滴地去表达,去呈现那个年代的天空、树木、气味和少男少女,呈现那个时代少年们的心事。
之所以慢条斯理,是因为今年我又有了个新觉悟:写小说应该在讲故事的同时,尽可能享受语言表达带来的快感。
尤其是,在我回望那段少年时光时,脑海里浮现出的同学,都是那么单纯善良,弱小无辜。他们懵懵懂懂的目光中,也曾有过很多希冀,不幸的是,他们却没有更多的选择,只能在应该读书的年龄,去辛苦劳作。这让我心疼,心生悲凉。这样的心疼和悲凉,也让我无法轻快地表达。
故事陆续发表后,得到很多读者的共鸣,尤其是我的同龄人,他们难免感慨万千,甚至落泪。
是的,那段岁月是应该永远被记住的。我愿意用我的故事,擦亮记忆。
2022年3月于成都正好花园